特朗普的抱负不小:他要拯救美国;他的抱负或许并不大:仅兑现竞选承诺而已。无论其抱负如何,也无论有多少美国人在为他拍巴掌,几年干下来,全世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,悬着的心快冲到了喉咙口:这头无所顾忌的美国象,会毁了国际社会这家瓷器店吗?
选错了职业
对于美国总统选举,中国媒体人将能想到的贬义词都用上了:金钱政治、华尔街操纵、竞选丑剧、假民主等等。但连续选出克林顿、奥巴马等来自底层的穷总统之后,人们已不太相信媒体人。这一次总算媒体说对了:选了个大富翁特朗普。但说特朗普是华尔街的人,却不着边际:特朗普与华尔街至今都关系疏远;而且,特朗普之所以能当总统,恰恰有赖于美国的穷人!迄今还没有一个美国总统,像特朗普那样受到“工农大众”的热捧;也没有哪个总统像特朗普那样,时时将工人阶级与人民挂在嘴边!
特朗普丢下自己的生意跑到华盛顿去,不是去当伟大领袖,而是去干一份工作。美国就是一个奇葩国家,在那里总统不过是一种职业,而且并不是所有人羡慕的职业:在职业调查中,据说总统职业的中意度被排到了一百多位,远远掉在律师、教授等等之后!但说没有人想当总统,那又说过了头;这么大一个国家,只要有十个人想当总统,那幕竞选大戏也会闹翻天。
特朗普本人肯定十分满意于现在这份职业。但全世界的大多数人或许不这样看,多少人甚至替他惋惜:真不该丢了生意去干这份工作!他根本就不适合这种职业。
什么人才适合干美国总统呢?没有人明确说过。不过,从历任美国总统来看,干这一行似乎应当是这样的人:
被某个大党——共和党或者民主党——认可,选前选后都要得到该党的广泛而且坚定的支持;如果该党撤回了这种支持,即使入了总统的门,也难干下去。
得到美国政治精英的广泛支持。怎么表现出来呢?看媒体!媒体肯定是政治精英意向的晴雨表;被大多数媒体厌弃的人,很难在华盛顿立足。美国总统或许不在乎得罪任何人,但绝不敢得罪媒体!
具有一定从政经验。对此,不妨看看最近几届总统的履历:在入主白宫之前,奥巴马是参议员,里根、克林顿、小布什是州长,老布什是副总统……。
没有重大道德缺陷。尽管没有这类硬性限制,但有明显道德疵瑕的人,在竞选中哪里受得了媒体与对手的穷追猛打!美国媒体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放大镜,任何私德瑕疵都会被无情放大,并被万炮齐轰。
特朗普呢,竟然一条都合不上!不说民主党,共和党中很大一部分人就不喜欢他,几乎到最后一刻,共和党都不愿表态支持他,以致他几次扬言要以独立候选人参选。就是到了白宫之后,共和党对他的支持也很勉强,像麦卡恩这样的共和党大佬,则至死都坚决反对他。特朗普是唯一的一个美国总统,当选前后都几乎被媒体一致厌弃,他至今都与媒体舌战不断。在进入白宫之前,特朗普是一个纯粹的商人,连一个小科长都没干过,是地道的所谓政治素人。他大概不知道如何批公文,也不会懂得多少官场礼仪。至于个人品行,他的丑闻也够多了。善意的人只能假定,那些都不是事实。
这样一个人,最合适的职位,就是坐在“特朗普大厦”中经营生意。但他居然进了白宫,让全世界自信有眼力的人都跌破眼镜。这究竟是全世界看花了眼,还是美国政治精英们押错了宝,或者干脆是特朗普走错了门?如果是特朗普选错了职业,了不起四年下来重操旧业去,谈不上什么损失;但对于美国与世界,后果就不这么简单了。
唯有特朗普丝毫没有这种担心,他就是铁定认为,他正是上天特意选定来拯救美国之人,再没有比他更合适做美国总统的人了!
闖了瓷器店
全世界的瓷器店老板,都会小心地看着他的店子,绝不让任何大象随便闯进去。“大象闯了瓷器店”,早已成为东西方共用的谚语。
但今天的新闻却不是大象闯了瓷器店,而是特朗普闯了瓷器店;他闖的这家瓷器店却非同小可,就是全世界!他碰碎的瓷器,用“价值连城”来形容也不够了。许多人都被吓得魂飞天外;但特朗普却气定神闲,全不在意,而且兴奋无比,他一定特别欣赏瓷器破碎时的那种当啷之声!
对于已有70余年合作历史的欧洲盟邦,特朗普让它们明白,今天华盛顿时兴的是生意人逻辑了:绝不能让美国吃亏!北约组织谁出多少钱,是一定要算清楚的。欧洲人、日本人、美洲人,从此要时时记住:美国第一!在这个地球上,当然不可能也不必有“大公无私”这回事;但时时提醒盟友记住美国第一,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,欧洲绅士们感觉如何,可想而知。中国人没有少说美国人唯利是图,但美国人的表现并非完全如此;否则,你根本无法解释,千百万美国士兵为什么要埋骨欧洲,那真的很切近美国的利益吗?恰恰只有特朗普这个德国人的后裔不明白,与利益并存的还有道义!今天,那样多的英国人、法国人、德国人讨厌特朗普,并非全是利益纠葛所致。
二战的终结,并非只是摆宴庆功,大国巨头们忙碌于建立各种国际组织:联合国、世界银行、世贸组织(其前身是关贸总协定)、货币基金组织、世卫组织、科教文组织、人权理事会……。心中唯有利益并无公义的那些人,当然一口咬定:这些全是美国人为一己之私利!能证明这一点的最强有力的理由,就是特朗普断然宣布:减少或者撤销对所有这些国际组织的支持,甚至干脆退出它们!有利就进来,无利就出去,商人特朗普如此行事,当然无可厚非;但美国总统如此行事,就辱没美国历代先贤了。那些在北非、在欧洲、在太平洋上血洒疆场的美国热血男儿,当年的奉献,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的特朗普,有说出“美国第一”的底气吗?
罗斯福当然是广受尊敬的美国领袖,后来的美国总统似乎难以比肩。其实也不尽然。罗斯福要对付希特勒、东条英机等,派去大军就够了。今天世界的捣乱者,后面站着无数不能加以消灭的人,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足以对付他们。小布什、奥巴马等人或许并不是什么盖世之才,毕竟争得了一些成果:在北非摆平了利比亚;使阿以两方勉强维持着和平;使伊拉克实现了和平崛起;与伊朗达成了艰难的核协议;差不多荡平了伊斯兰国;使阿富汗的女孩有机会上学……。
但所有这些事情,特朗普没有一件看得起!他只是用了淡淡的一句话:美国不再当世界警察了!在许多中国人眼中,世界警察无异于世界恶棍!但受大屠杀之苦的卢旺达人、受尽恐怖分子蹂躏的索马里人、深受伊斯兰国之害的叙利亚人、慑于塔利班淫威的阿富汗人、面临北极熊威胁的东欧人——在所有这些人看来,世界警察却是他们最后的指望。现在,特朗普让他们最后失望了!
经受了战后考验的国际盟约,来之不易的伊朗核协定,全球期待的巴黎气候协议等等——这些无比贵重的“瓷器”,一件件都被特朗普碰碎了,全世界的人岂不傻了眼!还有什么特朗普不敢碰呢?
政治不正确
中国人本来厌恶任何西方话语,却接受了来自特朗普阵营的一些说法,其中之一就是特朗普的“反政治正确”。赞成特朗普的“政治不正确”,这件事让中国的左右两派皆大欢喜:左派凡特朗普主张的都喜欢,因为特朗普摧毁了华盛顿的政治精英;右派喜欢“反政治正确”,那是厌倦了几十年的“讲政治”传统。
中国的政治正确是什么,大家都很熟悉,此处不论。那么西方的政治正确呢?这不过是媒体所杜撰的一句流行语,并不见于什么官方文告。它的意义大概就是:遵守众所公认的价值观。颇为吊诡的是,不会有多少人正面地使用“政治正确”一词,因为它如此理所当然,就像“人要活着”一样,根本不值得说出来。反面使用“政治正确”一词者倒是不少,它用来嘲弄那些打着政治正确招牌、实际上谈不上正确的人或事。例如,在政治正确的名义下,将反种族歧视推向极端的做法,就会受到这种嘲弄。
而今天特朗普的信徒们的反政治正确,恰恰是尽情地嘲弄美国的主流价值观,就是两百多年前美国国父们力倡的那些立国精神。
与某些人的想象恰好相反,特朗普的前任们所信奉的政治正确,绝不是什么高大上,远不如我们的“毫不利己专门利人”,不过是任何人想不出反对理由的东西:自由、平等、独立等等。你能反对自由吗?如果是这样,你就得关闭自己的嘴与脑;你能反对平等吗?如果是这样,你就朝老爷跪下去吧;你能反对独立吗?如果是这样,你就得依附某个上等人……。如果这些都不能反对,那你为什么还要坚决反对政治正确呢?如果是你所喜欢的人提出来的,也许你无意反对。那些铁定跟特朗普跑的人,会反对特朗普所主张的政治正确吗?
但并非任何人所主张的政治正确,都能代表美国形象或者美国的立国精神。特朗普主张反对他的媒体人闭嘴,主张能与他做成交易的金正恩很伟大,主张不在乎杀了记者的沙特政府,主张当年苏联在阿富汗之所为并无不妥……,他当然认为这些都应属于政治正确,但人们会喜欢这样的政治正确所体现的美国形象吗?
个人当然不能等同于国家。但总统的形象,多少代表了国家的形象。今天的特朗普形象,能够代表美国形象吗?无论有多少美国人不愿意由特朗普来代表美国形象,恐怕都不足以阻止世界人士,从特朗普的一言一行来评价美国。今天,一些学者也如同部分美国选民一样,仅仅根据经济曲线的变化来评价特朗普,不在乎特朗普的价值取向与道德形象。如果,因此而形成的美国形象并不美妙,能够怪谁呢?特朗普当然从不谈这些,他无意为国家形象费神!
但口口声声美国第一的特朗普,究竟要争什么呢?争钱箱的进项,就像特朗普的公司一样吗?国家肯定需要大进项,但这远远不够!一个大国的软实力、影响力、尊严,没法完全用经济效率来衡量!这样平凡的道理,难道还需要别人来教给一位美国总统吗?
救不了美国
无论他人如何评价特朗普,特朗普的自我评价就是:美国的拯救者。在奥巴马等人治下的美国,或许并非独领风骚的老大,但也不见得日落西山。至少,奥巴马留给特朗普的遗产,是一个稳定增长的经济。更重要的是,美国仍然主导着大多数国际事务,与盟友维持着和谐的合作关系,与竞争者保持正常交往。我不知道,特朗普打算将这样一个美国拯救到哪里去。
没有特朗普的美国,确实有值得“救”之处:产业空虚、贸易逆差、失业严重……。这在任何一个新兴国家,都是弥天灾难;而在一个欧美老大帝国,却是家常便饭。而有了特朗普的美国,果然气象一新,政令迭出:大幅减税;四面出击,挑起与邻国、欧洲、中日的贸易战;鼓动美国企业回美国、美国产品卖给美国人……。坐在白宫的特朗普,就如同坐在特朗普大厦的那个大老板,两眼紧盯着公司的业绩表与负债表,厉行着种种新举措。美国虽大,但几副从未用过的新药还是见效的:业绩表上的曲线上升了,特朗普喜笑颜开了,支持者的欢呼四起了!
然而,只有特朗普才不知道:他所做的一切,不过是“公司治理”的一个放大而已,而美国却不是一个公司的放大!国家面临的问题,也不会是公司问题的放大。特朗普的举措无论如何凌厉与富有创意,都很难维持长期效果;至于其副作用,对于公司完全不是问题,而对于国家就并非等闲了。这些,岂是一个公司老板理解得了的?
当一个成功的老板,特朗普不成问题;想当国家救世主,那么就等着奇迹出现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