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惯了大国颂歌的人,偶尔听到赞颂小国的声音,想必会不胜惊讶。难道小国还有什么优势可言?我们经常听到而且颇感痛快的说辞难道不是:一个蕞尔小国!但当今世界就是有一些小国,偏偏让那些专宠大国者不爽:丹麦、瑞士、芬兰、瑞典甚至新加坡,不仅其富裕程度远超中俄,而且在国际事务中频频发声,竟全然没有一点谦卑与“自量”,尤其令一些大国负气而又无可奈何。究竟谁给了小国这种权利呢?或许更根本的问题是:难道小国也可能活得很好吗?
古今小国
习惯于将“泱泱大国”挂在嘴边的人,多半不知道,中国也曾经是一个小国!尧舜禹时代,至今还只是一个传说。如果确已建国,从那些传说片段看来,肯定是小国,其地域不出都城四周。孔子盛赞的三代先王,实际上不过是一些小国之君;只是在那些更小的国家面前,三代之君才算得上大国之君。
上古时代,广土众民的大国之不能存在,是很自然的。且不说那时不发达的国家观念、国君单薄的统治能力,就是原始的交通状况,也妨碍了大国的正常运行。因此,那时的国家不能不小,以致老子将“小国寡民”视为常态。汉代之后,夜郎成了小国的代表。倘夜郎在三代之时,也未必是最小的国家。古书中有“万国来朝”之说,固然只是夸张,但国家数量之大是无疑的,国家焉能不小?
只是到列国时代,对于国家的大小及其形态,才从文献中获得较清晰的印象。春秋年间的齐晋等国,有能力发动征战千里的战争,显然不会太小。但大多数国家是小国是无疑的。考古发掘使之闻名全国的曾侯国,就是一个小国;以统治人口而论,曾侯大概不会超过今天的一个县长。但其墓葬规格却已有大国之君的气象。
列国时代无疑盛行丛林法则,不强则亡,一定是通例。但被一些人奉为铁律的弱国无外交,在那时也并非事实;那时恰恰是小国有很积极的外交,这是它们的生存之道。尽管春秋无义战,但随意霸凌一个小国,也是为当时的舆论所不齿的。因此,一些小国凭借其外交技巧,能够在大国缝隙中长期安全地生存。
今天许多中等以上的国家,都有过自己的列国时代,那时的小国林立是一种常态。例如,一千多年前,英格兰经历了它的七国时代,这正好相当于中国的战国七雄时代,只是时间晚了一千年。德国直到两三百年前还是数百小邦林立,有如中国的春秋时代。俄罗斯兴起之际,不过是据有莫斯科及其周边的一个小公国,今天何止扩张一百倍!最没有资格说什么“自古以来的领土”的,肯定是俄罗斯!
靠小国发家的最典型国度,非希腊莫属。大约2500年前,希腊土地上存在着数百小国,即所谓城邦,它们无须服从任何中央权威,由一个自治的、且多半是民主制的政府统治。城邦的存在达千年之久,没有很快走向统一,它们也并不期待统一!正是这个“四分五裂”的古希腊,创造了古代世界最辉煌的文化,如今天众所公认的,古希腊文明是今天这个尊重自治、多元的世界主流文明的先驱!认可这一点,你还能说小国不能辉煌吗?
中世纪的欧洲是普遍黑暗的时代,如果说那时还有什么亮点,恰好是小国的光辉!今天人们只知道威尼斯是一个旅游胜地;而不太了解,威尼斯作为一个国家存在有千年历史!它当然是一个小国,但那时却是一个强国,确切地说是一个殖民大国,它的殖民地远至黑海沿岸。它甚至一度闯入拜占庭帝国,控制去亚洲的商路达数百年之久。不妨说,威尼斯正好扮演了雅典在古希腊时代的角色。与威尼斯比肩而立的佛罗伦萨、热那亚等小国,那时也起着类似的作用。
可见,在古代国家中,“小而不弱”是常态;将蕞尔小国这种蔑称随便加于一个小国,十分无知。即使在今天,最好也记住这一点。今天,你能随便指着以色列、新加坡的外交官的鼻子说“蕞尔小国”吗?以色列的技术、军事优势,新加坡的外交影响力,没有任何人能够忽视。中国的爱国青年尤其要记住:以色列是对中国最友好的国家之一,中国的一些最先进的军事技术的来源正是以色列!
可见无论古今,仅凭数人头来评判国家强弱,是最荒诞无稽的!
小国优势
国家的大小与强弱,当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。不过,更基本的问题是:以什么来界定国家大小?中国传统上以“广土众民”来形容大国,这意味着土地、人口是界定国家大小的两个主要指标,仅用其中任何一个都会导致误判。面积不及江苏省的韩国是小国吗?可它的人口接近于加拿大与澳大利亚人口之和!人口不足三百万的蒙古是小国吗?可它的面积超过英、法、德三国之和!以其他指标来界定国家大小问题更大。韩国大概不是世界公认的大国,但它的经济排名已经超过俄罗斯,已在赶超世界老五了。越战之后的越南,曾一度号称世界第三大军事强国,但大概不会有人视其为大国。
可见,大国小国并不是一个容易讨论的话题。此处不妨认可最普遍的看法:小国系指窄地寡民的国家,而不论其贫富强弱。
仅仅是小,已经是劣势中的劣势,小国能有优势可言吗?经济学中有规模效应一词。如果说小国具有优势,那就是一种逆规模效应了。那么,是否存在“逆规模效应”呢?当然不可能以某种逻辑来证明或者否证这一点,证据只能来自现实。
治理优势——当今世界,一些治理良好的国家并不很小;但治理最好的国家几乎都是小国:丹麦、瑞典、芬兰、新加坡等等就是。小国简单的结构就容易达到良治;而且,经常困扰大国的那些问题:种族问题、环境问题、人口问题、邻国众多、国际义务等等,对于小国根本就不存在。一般说来,“小规模治理优势”几乎是一个通则。正因为如此,人们才追求:农业的个体经营——美国的大农场就是个体经营;大公司的分散化经营;大国的地区自治;公司业务的个人承包与家庭式外包……。几乎所有领域都在迈向分散化,小国作为一种现成的分散化经营模式,如果没有治理优势,那就不可理解了。
经济优势——在经济学上公认的事实是:高度的专业分工、经营内容的高度灵活性、经济资源——原材料、资金、人力等等——的高度可靠性,都是经济效率的保证。但一个颇具规模的国家,恰恰不能保证这些条件全都具备。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国家具有单一的行业、能够灵活地变换产业、通过变换资源提供者来保证供应呢?但如果是一个小国,这些都不成问题。例如,几乎单一地经营牧羊业,新西兰行而澳大利亚则不行;在短期内从采油业转向炼油、化工等多种经营,阿联酋行而沙特就不一定行;仰赖俄罗斯一家保证能源供应,朝鲜行而中国就不行!
文明优势——小国,尤其是小的岛国,在培育优质文明上有其优势,是一个少有人注意但毫无疑问的事实,最有力的证据来自人类文明史:古希腊——主要是雅典——培育的古希腊文明,是现代人类文明的主要原型;以佛罗伦萨为代表的意大利城邦,开启了文艺复兴,而这成为近代文明的最初推动;英国所培育的工业文明,是世界近代文明的发端……。大国所创建的文明固然有其丰富性,但其中的优质文明基因却不容易脱颖而出,而那些相对保守的文明要素更容易长期居于统治地位,文明的更新更困难,中国的儒家文明就是如此。
有了这种种优势的小国,肯定不会在大国之前自惭形秽了。
小国大世界
上面对小国没少说好话,但只是将小国当作一个孤立个体看待;如果联系到外部环境考虑,那么,小国的影响力很可能放大十倍!
首先分析新加坡这个例子。新加坡作为一个现代城邦,如前所述,具有治理、经济、文明等方面的优势。如果与地区或国际环境联系起来看,它还有如下优势:
地区领头羊——在东南亚国家中,原新加坡领袖李光耀利用其个人影响力、与东西方大国的良好关系、他所奉行的某种中间路线、新加坡作为一个国际港所具有的区位优势,在东南亚国家中获得了突出的影响力,成为事实上的地区领头羊。
大国协调者——李光耀兼有英国绅士的圆通与儒家文化的中庸之道,在各派国际势力的对峙中,充分利用新加坡从事国际斡旋的便利条件,也充分运用其外交技巧,经常成功地扮演着协调者角色。他既是中美关系的协调者,也是区域内不同倾向国家之间的协调者。
独立的呐喊者——新加坡利用它已经获得的国际影响力,也利用它那颇具灵活性与容受性的折衷主义价值观,游走于东西方之间,不失时机地就重大国际问题发声,成为一派国家的代言人。由此而获得的影响力,与新加坡的小国现实,形成鲜明的对照。
由此可见,如果一个小国蜗居在其狭小版图之内,那么它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国,在这个庞大的世界上,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。如果不为其边界所限,毫不犹豫地登上世界大舞台,那么,小国的影响力可能十倍地放大,以致可能近如大国一样地发挥作用。
大国小天下
如果不考虑与小国相对照的大国,对于小国的理解就不能客观准确。
当今世界,真正的大国并不多。如果以广土众民作为标准,那么不过中、美、俄、印、巴西5家而已。其中,俄罗斯、巴西的经济实力肯定不够,还不如代之以日、德两国。如果考虑到影响力,那么,英法这两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不能不在大国之列。如上的9国,应当是能得到普遍认可的大国。当然,从更严格的标准看来,这些国家都各有其欠缺。例如,就领土与人口而论,英法两国就只能算是中等国家。其次,由于历史的原因,日德两国今天都不是政治大国与军事大国。印度巴西两国,似乎算不上科技大国与教育大国;巴西也不算文化大国。曾经的超级大国俄罗斯,当然优势多多;但因承载着苏联的负资产,今天大概还算不了软实力大国。
中国呢?说它的任何欠缺都会招致最愤怒的反驳;但还是不能不如实承认,今天中国还不是软实力大国。今天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,在上面提到的任何方面,应当不致有人说它不是大国;如果一定要挑出它的一个欠缺,那么不妨说,至少美国并非“考古资源大国”!
上面对于9个大国的评判,不能不说已足够全面而且严苛。但细察之下,还是发现有所遗漏:没有提到大国的眼光、气度、胸怀、担当。或许,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!上述大国这方面的表现如何呢?
在两次大战中,曾经将自己的热血男儿送到大洋彼岸、从法西斯铁蹄下拯救了欧亚两洲、从而拯救了全世界的美国,大概没有人敢说它没有大国的气度与担当。这笔历史遗产太厚重了,不是哪个弱智总统能随便挥霍掉。许多人坚称,正是特朗普漫不经心地挥霍了这个:在几乎所有国际会议上竭力推销“美国第一”;每天退出一个国际组织或者国际条约;毫无顾忌地撤销国际承诺;让人猝不及防地从战略要地撤军……。这一切都引起了激烈争议。从长远来看其后果如何,将有待历史的裁判;无论特朗普还是拜登,都不必操之过急。
中国没有如上的历史遗产。自古以来,中国都卷縮在自家的高墙之内,且将那块地方称之为天下。只是到近代,才发现天外有天,但依然我行我素,拒斥任何有悖自己传统的新观念;在世界任何热点地区,乐于当旁观者,根本不在乎“不担当”的批评,只看重“不惹事”的好名声。中国人所称的天下,依然不过是一个小天下!
中国人最欣赏也最爱说的一句话是:绝不做超级大国!只是没在意陷入了双重误区:其一,是否为超级大国,是一个决定于国力的事实,与“想不想做”无关;其二,如果已具有超级大国的实力,却表示绝不做超级大国,这就无异于拒绝大国担当!
在今天这个多事的世界上,对比于拒绝大国担当的国家,甘愿做世界警察的大国或许更应被人称道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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